甘孜日報 2017年10月24日
■游黃河
讀高三的那一年，我在學校外面租了一間小房子。家里沒有錢，但是母親說，再窮，孩子最后一年高中，要租就租吧。
我租的是最頂上的一個隔熱層上的小房子，那間小閣樓有一個小窗子，一個小門，除此之外，就什么都沒有了。高三有太多的題目要做，晚上十點半鐘下自習，我出了學校的門，再走五分鐘的路，就到了我的閣樓下。
用一把舊了的鑰匙開了門，我進到屋子里，先往床上一躺，靜靜地休息十來分鐘。這時候四周很安靜了，小城里，到了快十一點的時候，路上的車就很少了，即使一輛車子開過去，也是急匆匆的，馬路兩邊早就沒有行人了，門店也都關了。倒是遠處鄉村里傳來隱約的知了聲和狗吠，反倒給小城增添了一份寧靜。
從床上起來，提了水桶，去屋頂上的另一個地方打水，放到一個長條石上，慢慢地洗了起來。這時候天上那些星星好像就在我的頭頂，好象整個世界都是我一個人的了。那些或高或矮的黑黑的屋頂，像一棵倒下的樹，橫在小城中間。稀疏的燈光那樣昏暗，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滅了。洗澡后，我搬了一把凳子坐了下來，那些白天里一定要想的事情，這時候可以不想了，老師在教室里講的那些書中自有黃金屋的話，這時候都隨風而逝了。
我最喜歡的是風，夏天晚上的風，像母親的手，那樣柔親切。我那小閣樓白天里很熱，但是一到晚上，就無比的涼爽。風如家里原來養的那條小狗，總愛用濕潤的小舌頭舔著我的手，然后用毛茸茸的頭，緊挨著我的身子。
我從家里挖了幾棵小花秧，栽在幾個破碗里，一棵是金銀花，一棵是蘭草花。那一兩寸長的小苗，也靜靜地呆在小閣樓里。
白天的時候，我一回到閣樓，先要看看兩棵小苗。總不見到它們長高，不過我知道，它們確實是天天在長高，只是我看不見，就好象我天天的成績都在進步，可是我卻感覺到自己一點進步都沒有。時間在小閣樓里，好象凝固了。中午放學后，我從窗子里，看到對面的馬路轉彎的地方，那個小小的補鞋匠，站了起來，正在張望。過了好一陣，一個婦女提著一個白色的袋子過來了，她就站在小鞋匠的左邊，把袋子里的飯盒拿了出來，遞給小鞋匠，小鞋匠拿著飯盒坐了下來。女人也找了一把椅子靠著他坐了下來，我上學去的時候，她還沒有走。
那個包子鋪的一對夫妻，忙里忙外。男人忙著收拾桌面，換了新的蒸籠，女人就坐了下來，靠在墻邊上打盹了。
我喜歡包子鋪里的那對小夫妻，他們做的包子好吃，還有人情味。我有幾天沒有過去買包子，那個婦女就準時地拿了八個小包子，到我的小閣樓上。我有兩次不在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上來過，我只知道，她不是同情我，說到底，我跟她是一個遠房的親戚，母親走的時候，就跟她說過，請她多關心我。
在小閣樓里，我也忘記過兩次上學的時間，等我醒悟過來，時間已經到了上晚自習的時候，我只好提了書，飛快地朝學校跑去。
小閣樓有一個特點，就是房東把墻粉刷得特別白。看起來清爽而干凈。我的桌子放在窗戶邊上，看了一會書，我就朝遠處看看，那些蜘蛛網一樣的線，遮蔽了大半個天空，遠處不高不矮的樓房上，掛了紅紅綠綠的衣服、被子，那些樹好像只是在樓房與樓房之間的一層隔離帶。
要是我轉過身，朝門外看，那里有一個小湖，湖里碧綠的水，好像一層藍色的玻璃。比藍天更藍，藍得那樣深邃，那樣清幽，那樣讓人感覺到陣陣的寒意。要是有時間，我想去湖里，一個人慢慢地 劃一只小船，到了湖中心，我就躺在小船上，隨便小船漂流到哪里去。
小閣樓兩邊的墻上，我自己畫了兩幅小畫，一幅是家鄉的池塘，那池塘邊上兩只小鴨，正準備跳進池塘里，池塘里已經有了絲線一樣的小波紋。我最喜歡那一只把腿都提了起來的小鴨子，它正昂著頭，滿滿的斗志昂揚。
另一幅畫我畫的是家鄉后面的山，山上有一座鐵塔，高高地直指藍天。山上的樹，看起來密不透風，其實你要是走進去，卻另外有一番天地。
這兩幅凝固的風景，后來一直留在我的心里。
小閣樓里一年的光陰，卻是我最快樂的時光，我在那里冥然兀坐，偃仰嘯歌。我也聽到了天地之間的很多聲音。而更多的是我自己身體里的另外一種聲音，那聲音催我自新，讓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。
一個人煩躁的時候，不妨找一個地方，讓自己安靜下來，讓時光慢下來，比如這小閣樓，多好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