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4年09月19日
◎陳秀梅
21年前，我參加工作被分配在道孚縣下拖鄉小學。孩子們來上課了，看到新老師，膽大的孩子都圍攏來，看著他們亮亮的眼睛，甜甜的笑，我也充滿溫暖。從此，學校有了幾幀明媚的風景——課堂上，孩子們吃力地學著漢語；課后，孩子們努力地教我說著扎壩話。
一學期的日子呼嘯而過，再回已是來年三月。三月底，高原依然會有灰蒙蒙的天空，讓人感到莫名的沮喪。我望著山頂的積雪，想著仿佛逾越不了雪線而來的春天，就有一種落淚的沖動。也許是晨曦依然寒涼，也許是我身體里某些早已脆弱的細胞在吶喊，我病倒了，在四月初的夜晚。
半夜，我從腰部右側的劇痛中醒來，大滴的汗珠滾落，渾身因劇痛而痙攣抽搐，在奄奄一息中，我拼盡全力拉開床頭電燈開關的拉線，驀地，在疼痛間隙中閃過《十七歲不哭》里的人生素描——上課啦，放學啦，放假啦，畢業啦，后悔啦，老啦，死啦。才畢業，還沒機會后悔，怎么能死？在死亡面前，一定會產生不甘和恐懼的，我想。
正在這時，學生家長拉姆阿媽敲響了我的門。她說看到我的燈亮著，會不會有什么事情。得知我病得厲害，她二話不說，放下兩個年幼的孫子，到鄉政府給我喊人了(當時正值蟲草季節初期，家里的青壯年都上山了)。天亮的時候，拉姆阿媽帶著人趕回來了。當時是后半夜，她一個人拿著手電筒穿行在幽深的峽谷里，一路小跑來回20公里。阿媽回來的時候，她已經累癱了，嘴里還一個勁地喃喃著：“能救命就好！能救活就好！”
我被送到了縣醫院得到了及時治療。病愈出院回到學校時，只見村子的碉樓四周漫山遍野的野毛桃，花開正盛，一團團，一簇簇，粉白粉白的，如細小的蛺蝶，未曾浸染風塵里的薄涼。當我走進教室，講桌上赫然放著一個個塑料飲料瓶，里面插滿了一束束野毛桃花。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喊道：“老師，你終于回來了！這是我們送給病人的鮮花！”
離開下拖鄉很多年，但那如花的純樸和善良已經嵌入我的生命，伴隨著我的教師生涯。我想最好的教育就是用生命影響生命，用生命溫暖生命。我得把這種感知溫暖的能力交給我的學生，讓他們在感知溫暖中如沐春風，在感知溫暖中心花怒放，在感知溫暖中與愛同行。
語文課上，評講練習冊。在閱讀練習中讀到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詩——《你不快樂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》。于是問他們，詩中的“幸福”是什么？
話音剛落，孩子們就七嘴八舌開始討論。
有個孩子舉手站了起來，用詩中的一句話回答：幸福，是他從微小的事物中汲取到快樂。
于是我接著說，讓自己幸福的不是多么巨大的事件，而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那些微小的快樂。
你們有過幸福的瞬間嗎？
霎時，課堂又無比安靜。
我想，孩子們一定是缺少感知幸福的能力。
我接著說，幸福的瞬間就是快樂的瞬間。
“這次月考，我沒考好，但是老師夸我進步了，我覺得很快樂。”冬珠說。
“那天，您送我一本《意林》，我看得津津有味，可是一會兒就讀完了，非常不舍。第二天，媽媽就給我訂閱了全年雜志，我覺得很快樂。”土登說。
“那天早上上學時，天氣晴朗，可媽媽還是給我裝了把傘在書包里。放學時，下雨了，我撐開雨傘。放學路上，聽著雨滴跳躍在雨傘上的滴答聲，無比快樂。”婷婷說。
“上學期，我期末考試第四名，還領到了學校發的獎，我很快樂。”尼卓說。
“寒假時，媽媽帶我去海南看海，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大海的波瀾壯闊。那時，我非常快樂。”呷瑪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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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啊，這些快樂就是幸福。
孩子們又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，課堂又沸騰起來。孩子們終于學會感知幸福了。
這些快樂，雖然微小，但不是空氣，也不是泡沫，它們是確確實實存在的。小小的快樂也是確實的幸福，它們就藏在我們平平淡淡的生活中。也許是一個小擺件、一束野花、一份美食、一次出行；也許是一聲關切的問候、一句鼓勵的話語、一次互相支持的握手、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……它們微不足道，不易察覺，很容易被忽略，卻組成了我們每一天的生活。
我想，教會孩子們撿拾生活中細微的幸福，才能讓他們感受到生命的美好。
泰戈爾曾在《飛鳥集》中說：“不是鐵器的敲打，而是水的載歌載舞，使粗糙的石頭變成了美麗的鵝卵石”。這句話令我感觸頗深。成長是慢的藝術，教育是一場溫暖的修行，萬物在愛的滋潤下悄然成長。
三尺講臺，舞臺雖小，但我手捧溫暖，憧憬明天；一間教室，視野雖短，但我熱愛學生，無悔青春。
教育，是一場溫暖的修行，靜下心來，做一個虔誠的修行者，修今生與孩子們每一個美好的遇見！
